拉薩論諍,又稱頓漸之爭,是八世紀發生在拉薩、介於中觀瑜伽行派的印度論師蓮花戒與禪宗北派七祖普寂之徒孫摩訶衍間的一場辯論,影響深遠。
十三世紀的藏地歷史學家布敦寶成是最早對此爭辯過程有詳細記載的學者,在其著作中敘述了蓮花戒在論諍中獲得了勝利並對摩訶衍的見地進行了強烈的批判,此一記錄受到後期大量藏族學者的引用:以格魯派為首的學派站在中觀宗的立場,對於大手印與大圓滿等思想或直接、或間接的將其視為摩訶衍的見地。而以寧瑪派、噶舉派為主的教派則站在自宗的立場,闡述其理論與摩訶衍見地的差異。
在近代,許多人在學習了菩提道次第廣論的著作後,對於摩訶衍、甚至中國佛教的禪宗產生了批判與輕蔑的念頭,然而根據近期在敦煌出土的摩訶衍著作-頓悟大乘正理訣中,我們可以發現其主張與藏地學者對其的看法有根本性上的差異,這是本文要釐清的重點。
本文將先精簡引用並翻譯蓮花戒的著作-修次末篇中,對於摩訶衍思想批判的關鍵要文,再將其整理成重點,接著引用摩訶衍著作-頓悟大乘正理訣中的問答篇來作出比較,以求正修持之視聽。
修次末篇中記載:
「有人主張並宣稱:『由於心中妄念產生了善葉和不善業,一切有情感受到諸如善道等等果報,輾轉於輪迴之中。一旦什麼都不想、不作,就能解脫輪迴。所以要毫不思考、也不要造作諸如佈施等行為:因為(佛)是考慮到愚癡眾生的需求才強調佈施等行為的。』
所謂『毫不思考』也就是拋棄了定義為『真正個別分別』的智慧,而這樣的智慧是如實本智的根本,如果拋棄了智慧、也就斬斷了其根本,更是拋棄了出世間的智慧。
所謂『不要造作諸如佈施等行為』也就是主張拋棄佈施等非常周密的方便法門。
如果拋棄了『真正個別分別』的智慧、也必然就會拋棄了『抉擇諸法』的菩提覺支。如果瑜伽行者沒有了『真正個別分別』的智慧,那他們要用什麼方式將無始以來對於色等諸事物的強烈耽著與慣性安置在無分別的狀態呢?
如果說:『要對諸法沒有憶念、沒有作意以進入無分別。』
這樣的說法不合理的,因為沒有了『真正個別分別』的智慧就不可能『對諸法不憶念、不作意』,一旦想著『我不憶念諸法、對諸法不作意。』來修持『不憶念諸法、對諸法不作意。』的話,此時其實是極度的憶念與作意啊!
假如認為僅僅是無相、無作意就會沒有分別、這就是『無分別』的話,那昏迷也是無念、無作意的,難道那也是無分別的嗎?
就算無念且無作意,但沒有『真正個別分別』的智慧的話,那要怎麼進入一切法的體性呢?儘管諸法都是自性本空,但如果沒有『真正個別分別』的智慧、那就無法證悟空性,更無法斷除障垢。」
從蓮花戒以上的論述來看,我們可以發現他先提到了他認為的「摩訶衍的主張」,再對其提出關鍵性的三個質疑:
1. 一旦無念就沒有「真正個別分別」的智慧、也就無法證悟空性、更無法到達無分別的狀態。
2. 無念跟昏迷有什麼差別?無念不也是種念頭嗎?
3. 沒有佈施等行為就是拋棄了大乘的方便法門。
對於這樣的指控,接下來我要引用大乘正理訣的內文:
首先,摩訶衍主張的修行方式是什麼呢?
「以心看心,除一切心想妄念習氣。」
其次,這樣的修行方式是無念嗎?
「修以不修,皆是妄想,據法性道理,若離妄想,大智本自然成就。」
第三,要怎麼離妄想呢?無想跟昏迷的差別是什麼?
「妄想起不覺,名生死。覺竟,不隨妄想作業,不取不住,念念即是解脫般若。」
第四,這樣的「離妄想」也是種念頭嗎?
「天乘有想、無想、有分別、無分別,皆是自心妄想分別。」
「楞伽經云:『若住無相,不見於大乘。』,所以不得取無相定。」
第五,以這樣離一切妄想、超越有無分別的覺知要怎麼證悟空性?如何到達無分別的本智狀態?
「楞伽經第二云:『但離心想妄想,則諸佛如來法身不思議智慧自然顯現。』」
「金剛經云:『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
第六,需不需要佈施等行為?
「如世諦法、六波羅蜜等,為方便顯勝義故,非是不要。如勝義離言說,六波羅蜜及諸法門,不可說言要與不要。」
從這樣的重點整理來看,我們可以發現對於蓮花戒認為的「無想就沒有非別的智慧、更無法證悟空性。」摩訶衍的答案「覺知自心可以超越妄想,就能證悟空性。」其實並沒有佔於下風,更能夠瞭解蓮花戒以來的藏地學者對於摩訶衍的見地有嚴重錯誤的判斷與理解。
祈願經過此文簡單的引用與整理,能夠釐清許多人對於禪宗的誤解、尤其是受到廣論影響而對於摩訶衍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