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以為奇異博士是在講佛學、甚至是密教或藏傳佛教?不,它是根根本本的印度教—薄伽梵歌的展現。
上次寫電影分析文,是對「露西」的介紹,這次寫這篇稍微想了一下,觀察了些主流媒體的文章,大部份博學多聞的人士,都一面倒的都說是佛學,我很訝異沒有人把印度教拿來做討論,等了許久,只好自己寫了。還沒看這部電影的朋友,我強烈推薦你們去看看,會有很多收穫。這個主題會很龐大,但我就嘗試盡量精簡,從幾個角度來解釋我看到的「奇異博士」。
首先,觀眾會發現奇異博士是在出車禍,神經重傷之後,開始努力想要修復它,因此前往了尼泊爾的「卡瑪泰姬」,傳說那裡有能夠治癒他的方法。
這邊特別要注意的,是奇異博士前往該聖處的動機:「他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問題,才前往尼泊爾的」。
從這一點上,就能在印度哲學VS西洋哲學和原始佛教VS大乘佛教中找出一個分界嶺:
印度哲學與原始佛教,重視的問題不外乎是如何解脫,但西洋哲學與大乘佛教重視的,則是如何累積知識、認識到這個世界的全貌,特別是以佛教的語言來說:「成為正遍知」。
接著,當奇異博士在古一的教導下學習魔法,你一定會注意到他使用了密教的大日經系統,所提倡的「三密相應」概念:手結密印、口誦真言、專注禪定與觀想,來施展魔法,這是繼火影忍者的「查克拉忍術」之後,另一更貼近早期密教的論述。
密教的發展過程中,一直都是以「解決世間問題」為前提,這早在阿含經、部派佛教就有「咒術」的蹤跡可循,當然,經過「佛化密教」(恕我用這個詞)的發展,用密教來達成出世間的解脫,變成不可躲避的重要議題。
所以,在大日經第一品—住心品開始,佛教中就正式出現了密教這一個修行方式:在原本單純用來解決世間問題的技巧上,灌入了佛教最重視的「思想」與「禪定」,這樣才能充分解釋,為何透過密教的修行,可以導向解脫。
然而,密教本身的骨子裡,就一直存在著神秘技巧性太高的現實:講白了,加入「意」的觀想與禪定,只是把「手結印、口誦咒」這個存在許久的巫術,轉為佛教的關鍵。但是,在轉化為佛教之前,為什麼單純「手結印、口誦咒」就能展現魔法?
後期密教中,大量重視的問題,歸納性可以分成兩個:「密教修行如何導向解脫」、「密教技巧本身為何有效?」,雖然看起來是一個,但是它們專注的點有所不同:前者的答案是因為加入了佛教的目標與修行技巧,但後者的問題,再用更「非黑即白」的方式來說,就是在沒有加入觀想的前提下,為何「手結印、口誦咒」能夠展現魔法?
其原因在密教中眾說紛紜,有的論典主張以身體生理層面的角度,來解釋咒語的音符對生理的影響,進而開展出的力量。但最主流的說法,回到密教本身來看,這些力量的展現,基本上來自三力:以我功德力,如來加持力,及以法界力......
你會發現,第一點跟第二點是佛教化的特徵,但是第三點:法界力,可以說就是密教在發展過程中,自認其力量的來源。
所謂的法界力,白話來說就是「自然法則的力量」,當古人無法瞭解地心引力的理論、但觀察到其存在時,就會認為水由高處往低處流,是「自然的」,簡單來說,無法解釋卻存在的法則,就是自然、就是「法界力」。
你可能會認為這段話有說跟沒說一樣,但是此處標示出一個很大的關鍵:密教(或魔法)的技巧,就是透過「手結印、口誦咒」來「使用」法界力,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看似單純的論述,其實隱含著三乘佛教發展史上,本位的根本差異:
原始佛教重視「從痛苦中徹底解脫」、大乘佛教重視「成為遍知一切的覺者」、秘密佛教重視「如何運用法界力」,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本尊與信仰會在密教中蓬勃發展。
然而,當我們研究如何使用「法界力」,也就是認為,有一個「超越我們認識以外的法界力存在」,這個思想,會在後面的解釋佔了很重要的關鍵。
接下來是超級大反派多瑪慕的出現,我看到有人論述他為「根本無明」,但私意不支持這樣的主張,根本無明的特性是某種「常執」,並不具有破壞性,而這位多先生嘛…...請自己看影片啦~
我覺得,這整部電影的關鍵核心,在於古一即將死亡前與奇異博士的對話、以及奇異博士在對話後得到的啟發,進而找到他擊敗多瑪慕的方法。
古一告訴奇異博士:「你一直害怕失敗,但這正是束縛住你的東西(對話我記得是這樣啦)」,這其實點出了我們我執的一個很根本面向:我們對自己的認定,才是束縛住我們的那個東西,而這種認定,就是我執。
這邊所談的我執,我認為它是遍計我執而不是俱生我執,前者的特性是由大量的概念跟自我認定所建構出的一個「我」這個概念,而後者的特性,最主要是在不認識「無常」的情況下,所產生的「常」執。
這個看似不重要的一個關鍵點,其實暴露出了這部電影的核心:這是印度教的理論、不是佛教的理論。
如果你注意看,你會發現奇異博士是在打破它對自己的認識,包括由「不能失敗」、「絕對成功」等等理念所堆砌出來的「我」,才開展出擊敗多瑪暮的能力。
很多人以為外道不談「我執」,但其實外道也談我執、也強調要破除我執,甚至有一套與佛教能相媲美的「破我論調」。
那麼,佛教與外道、最主要是印度教的根本差異何在?
佛教說我執有兩種:「俱生」、「遍計」,而印度教只講一種我執,一般稱為「小我執」。
這個小我執相當於遍計我執,指的同樣都是由我們對自己的認定,所建構起的「我」這個概念,印度教也認為這個概念,束縛住了我們,因此要追求解脫。
當然,印度教的這個理論,明確可以發現是在受到佛教激盪後出現的論述,最早期與完整的論點,在薄伽梵歌裡有詳細的記載。
關鍵的問題,在於佛教講俱生我執、而印度教不講,因為印度教認為,修行的目的就是「打破小我、回歸大我」,這個大我又被稱為「梵我」,根據印度教理論,是一切事物的根源、具有盡善盡美、常存不變等等形象。
而佛教,認為任何一種「常」的執著,都是因為我們心智不夠敏銳、導致感官無法直接經驗到事物不停變化的特性,才誤以為它們是常存的:就好比遠距離看到馬尾巴,我們可能看成一片,但近距離才會發現到,那是由一根根馬毛組成的,這是感官能力優劣帶來的結果。
所以,根本上來說,奇異博士只強調透過破除「小我or遍計我」所帶來的解脫,相對於露西那部電影的劇情,他並沒有觀察到時空的不停變化性,這種解脫,可以說不過是印度教所嚮往的解脫罷了。
另外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這邊談到的「一切事物的根源-梵我or大我」,邏輯強大的朋友一定就能發現,這與我們前面談到的「自然力量」或是「法界」有很大的相似。
沒錯,印度教認為自然力量的源頭,就是梵我,佛教也將自然力量稱為法界,那法界跟梵我的關鍵差異在哪裡?
佛教談法界的特質,傾向於從否定的方式來解釋,包括:無染、清淨、不生、不滅、不變等等,這些詞彙都是客觀、被動的。
相對來說,印度教在闡述梵我,則傾向從肯定面來解釋其特質,包括:常存、美妙、源頭等等,這些詞彙較為主觀、能動。
這個關鍵的差異在哪裡呢?
佛教從否定面來描述「自然力量」,是因為一旦從肯定面來闡述它的某個特質,比如美好、完善,而這個美好與完善必然是持續性的,而任何肯定、持續性的東西,都有很大的一個危險:就是眾生們對其產生「常」的執著。
不會有人對「否定面」的東西,將其視為我,但是根據佛教的部分理論,我們最根本的無明,就是把某個持續性、看起來沒什麼變化的東西(阿賴耶識)以為是我,才發生了一連串的輪迴作用。
相對於佛教,印度教本來就大張旗鼓地不停宣說「梵我」「常存」、「常存」、「常存」、「常存」、「常存」、「常存」、「常存」、「常存」、「常存」、「常存」....所以從肯定面描述其特質,讓大家對其產生「常」的認識,在其理論中,也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其實我在看這部電影時,最直接想到的就是前面提到的「薄伽梵歌」,「薄伽梵歌」是印度教非常早期、幾乎可以說是奠基的哲學與修行根本,裡面描述「阿周那」在戰場上遇到敵軍,卻發現敵軍中有許多親友,因而恐懼無法參戰。
這時,他的馬伕黑天教導他,如何透過破除對小我的執著,進而開展出勇氣參戰......
嗯,不就是這部電影嗎?